[比流浪有味, 比幸福更甜]序言


爬這段小石階有點辛苦. 不但階高不一, 坡度又傾, 而且每一階都是好幾塊石頭拼出來的. 幾百年幾千年被踩久了, 凸凹高低. 你只能踩進前人的腳印裡. 昨夜又好像下了雨, 石頭表面光亮滑腳, 你要確定每一步都是穩的.

每上一步, 視野就闊一點, 風景就開一些, 眼睛是緩緩上升的攝影機, 鏡頭裡城鎮的古老房子漸漸浮上來. 屋頂的瓦片很多是磚紅色的, 層層疊疊, 近處的屋頂有座石砌的小鐘, 背後是一大片杏仁綠的海.

這種感覺, 像極了很多年前爬上台北九份山頂的那份腳感, 那種行走在一種古老氛圍中的感覺.

這是法國蔚藍海岸, 尼斯後山的小城, Eze.


下車後, 我一直往前走, 同行的伙伴在我背後喊:你要去哪?那邊什麼都沒有啦!我回頭喊:我知道, 我不會走太遠的!

眼前確實什麼都沒有, 只是一片黃昏的沙漠, 就是一望無際的那種. 同行微弱的說話聲在沙漠裡聽起來有種奇異的感覺, 因為聲音很快被沙子吸走了. 我又往前走了一段, 每一步腳都陷入沙裡, 陷入一種陌生的滾熱裡. 空氣裡有淡柔的風, 吹起來沒有聲音.

我走進一個沙丘的斜凹裡, 動都不動, 豎起耳朵聽.

我在聽 - 靜. 據說, 地球上只剩下沙漠裡有這樣絕對的靜, 因為沙子吸音的關係.

我不知該怎麼告訴你這種絕對的靜是怎麼樣, 它不是那種耳鳴的靜, 不是耳聾的靜, 不是潛到水裡的靜或是把耳朵堵住的那種捂悶的靜. 那是很深沉的巨大, 耳朵聽不到的.

那是突尼西亞的撒哈拉沙漠裡.


眾人的腳步聲在繞過巨大的神殿柱子後就漸漸變弱了, 只剩下一點回盪的聲音. 我們大概是今天最後一批觀光客, 我有點脫隊, 確定後面沒有人了.

陽光斜照在大片的牆上柱上, 上面的浮雕文字看起來比剛才更立體了, 彷彿剛刻上去沒有很久, 有些顏色還很鮮, 像是新的.

神殿不大, 但是柱子很高很大, 佔去多數的空間, 柱子和柱子之間距離很近, 人在其間穿梭顯得格外的微小, 像是闖進凍結的巨人國度裡.

我把腳步放得更慢, 直到前面的人聲都沒了, 陽光靜靜地照著, 空氣中的浮塵靜靜地飄著, 整座無限巨大的神殿裡只剩我一人, 心也定了下來.

我以一軀三十歲的肉身置身在六千七百年的歲月. 我想了解, 時間, 到是怎麼一回事.

那是在埃及尼羅河中游的古老神殿裡.


打開玻璃門時, 門角敲動吊著的風鈴「噹 ~」一聲. 進了門, 要脫鞋換鞋, 才能走上略高一階的木頭地板.

地板擦得很潔亮, 穿著襪子走有點打滑, 得走得輕手輕腳的, 像不會走路的貓. 我選了靠落地玻璃面的桌子, 可以看見窗外有點灰的天空和也有點灰的紅磚人行道.

六月的午後, 咖啡館裡沒有人, 很清冷, 空氣裡飄著淡淡的咖啡冷香. 我點了一杯夏威夷可樂娜. 不久, 吧台後面傳來磨豆的聲音.

正門和側面都是大片落地玻璃, 可以看的幅度很寬, 紅磚道上經過的人都看得見, 出來打咖啡的上班族, 剛補習下課的年輕學生, 沒有陽光也怕曬黑的撐傘的女人, 拎著購物袋的中年男子…一一走過.

然後, 有一對年紀不小的男女用很慢很慢的速度進入了我的視野. 倆人的個子都很小, 像小學生, 卻有六七十歲了. 男的上身只一件有點汙髒的汗衫和一件過膝的短褲頭, 白色的短襪和破舊的黑皮鞋. 女的身上罩著一件小碎花圖案的連身裙, 脚下蹬著一雙暗紅色的麵包鞋. 她用很小的碎步移動著, 紅色麵包鞋幾乎不離地拖在地下, 左手緊緊地抓著他的手.

這對身影出現在台北新生南路高大厚重的辦公大樓, 繁亂的人潮車流和停滿機車雜物的擁擠的城市縫隙之間.

我一直是一個旅行的人, 在這裡那裡, 用不同的方法和人和土地。發。生。關。係.

發生關係的方法很多, 品嚐是一種, 書寫是一種, 攝影是一種.

但是, 無論到哪裡, 我知道, 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台灣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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